为这部9.2高分韩剧，我们找了个亲身体验的韩国作者…

　　作者：东夷散人

　　在华生活N多年的韩国人

　　要了解韩国男性，甚至是韩国社会，“军队”是不可回避的问题。作为为数不多实行“全民皆兵”的国家，韩国所有男性都需要面对兵役——除非自己家里有权有势，或者自己早早移民去其他国家以外——这也意味着，每个男性将要承受“强行”被社会隔离1年半以上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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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在中国生活16年，从高中开始基本都在中国，而中间唯一一次要长时间回国就是为了服兵役。我跟我的父亲、兄弟、朋友一样，都要面对非常陌生又不安的时间。这种“普遍性”通过《D.P：逃兵追缉令》（下称《D.P》）每一集影片的开头都能看得出来：影片制作组向广大观众征集了普通韩国男性从出生到上学、长大成人的成长视频，这就让整个剧集指向了此时此刻正要参军入伍的韩国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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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讲述刚刚作为新兵入伍后不久即进入缉拿逃兵的“DP组（Deserter Pursuit）”的安俊浩，同他的搭档韩浩烈一起追缉各种逃兵，同时要面对每一个逃兵背后隐情的故事。剧集以非常现实主义的手法呈现了军队内部的暴力及闭塞的组织文化，追问逃兵为什么不得不做出逃逸兵役这样的极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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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按照原著网络漫画《D.P 狗的日子》改编成电视剧，原作者曾经是一名韩国陆军宪兵队（现在已经名称改为“军事警察”）逃兵缉拿组成员。在自己的漫画里，作者非常真实地呈现自己作为逃兵缉拿组成员的遭遇以及军队内部的各种问题，而他本人也作为这部由Netflix制作的剧集的联合编剧，参与到制作过程中。

　　影片的时代背景是2014年。编导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之所以这样设定，是因为2014年发生了两起令人震惊的军队内部事件，第一个案件发生在4月，4名老兵在整整4个月的时间里霸凌和殴打一个新兵最终致死，该案后来被称为“第28师医务兵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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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4月6日，在京畿道涟川陆军部队服役的一等兵尹某被部队老兵殴打致食物堵塞气管，因抢救无效于次日死亡。据调查，尹某去年12月入伍，2月28日被分配到涟川陆军部队后几乎每天都遭到其他士兵的虐打，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

　　第二个案件发生在同年6月，多年收受排挤和霸凌的老兵拿着机关枪射杀了多名军营内部人员后逃逸，最终被缉拿，史称“第22师机枪扫射事件”。这两起案件不论是其结果，还是通过后续媒体报道所暴露出的恐怖细节，都震惊了韩国社会。当时，一个普通市民对记者提问的回答在韩国广为流传，他说：“在军内，如果你忍住了，就会像28师的情况那样死去，如果你忍不住了，就会像22师那样开枪。谁愿意相信军队，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军营？”可以说，2014年正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因此编导把该剧的背景设定为2014年是非常合理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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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韩国，如果成为服役时间最短的士兵，先要接受5周的基础军事训练，训练结束以后将被安排到全国各地的部队。韩国的士兵军衔共4种，最低是二等兵，以上是一等兵、上等兵，最上是兵长。一直以来，士兵们都是在一个内务室（宿舍）生活，军官或士官虽有责任管理这些士兵，但生活上并非24小时都在一起。军官和士官作为职业军人，都有相对独立的生活空间，因此，作为老兵的兵长或上等兵，以“管理内务生活和培养军纪”为由，向属下的士兵使用暴力、进行霸凌是非常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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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有些部队的领导层对营内的这种霸凌行为采取了零容忍的态度，有效铲除了各种暴力行为，但部分部队的领导层依旧不以为然，有些部队的领导层对营内的这种霸凌行为采取零容忍的态度，有效铲除了各种暴力行为，但仍有些部队的领导层对此不以为然，甚至生怕自己所带领的部队出现暴力事件，影响自己的晋升，因此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放任不管的态度，使得营内的霸凌愈演愈烈，从而形成了被害人逐渐成为加害人的恶性循环。《D.P》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不仅毫无掩饰地把士兵之间的暴力呈现给观众，同时揭露了这些部队领导的无能，将之表述为一种体制性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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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剧中，士兵层面最主要的暴力叙事集中在于曹石峰身上，而对曹石峰转变的叙写也是该剧最精彩的部分之一。一个喜欢动漫、性格善良、甚至被其学生称之为“峰地（曹石峰+甘地）老师”、而且还练过柔道（意思就是说，想反抗其实完全可以的）的士兵逐渐演变成了“施暴者”，影片通过他的人设来说明军内的霸凌和暴力，如何将一个被害人逐渐转化成加害人。事实上确实如此，一些新兵入伍后虽然自己发誓“不要成为他们”，但最终不得不成为加害人，甚至以“以为这样做没问题”或者“凭什么说我有错，我被欺负得比他们更惨”为由为自己的霸凌行为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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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认为，韩国实行“全民皆兵”制度在选拔兵源方面，难免有一些素质较差的人员混入军营且产生不良影响。但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因为韩国军队对每一个待入伍的人都会进行核查，有暴力或犯罪记录的一律拒绝入伍。因此，明显具有暴力倾向的大部分人已经被排查出去。军队绝大多数新兵都是普通年轻人，在军队的“特殊环境”之下，他们首先成为“被害人”进而逐渐成为“加害人”。

　　不过，这里也应该说明的是，包括笔者个人在内，大部分人的军队生活并没有影片所讲述的那样极端又暴力，影片讲述的是以“逃兵”为主的极端例子。事实上，笔者2009年至2011年在陆军服务。当时笔者本科毕业后选择回国当兵，有幸被安排在步兵师直属的后勤保障部队。一般在军团或师团直属的部队对人员的选拔方面更加严格，加上后勤保障部队给其他部队提供补给等，平时业务更加繁重，训练任务倒是较少。由于这些缘故，我个人的军营生活比较平顺，没有遇到影片里面所表述的或者听说在其他部队上存在的霸凌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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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集在Netflix上释出之后，不少韩国观众表示“我自己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或“讲述的大部分是以前的事情”，原作者本人也在接受媒体采访中强调，现在韩国的部队确实变好了，但我依然选择把焦点放在还没有变好的部分：“我要去画《D.P》的目的，就是要跟‘军队现在已经变好了’这样的盲目乐观甚至是阴魂不散的观点去斗争。”他也在Facebook上转发了截图，其中一些便是因军营内部暴力而失去丈夫的妻子向作者写的长篇信。

　　除了士兵之间的暴力之外，《D.P》也通过士兵和干部这两个不同人群追问军内暴力和霸凌问题为何无法根除：影片将不少的篇幅给D.P组的上司们，首先是直接管理两个D.P组成员的朴范求中士，还有新来的宪兵队长的辅佐官（类似于副队长）林智燮大尉（等同于解放军的上尉），还有宪兵队长千龙德中领（等同于解放军的中校）。朴作为服役多年的士官，一方面负责管理自己部队内部的士兵（第一集有一场面是新兵们排着队等待进去他办公室，进行“面谈”），另一方面指挥两个D.P组成员抓捕逃兵。而新官上任的辅佐官林智燮，一方面想在士官面前树立自己的权威，在另一方面努力为宪兵队长拍马屁，在中间彷徨。宪兵队长千龙德只为自己的晋升所着想，至于部队内部的暴力事件的原因或者其深层次的问题方面，他不会思考也不愿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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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除了问题最大的千龙德以外，剩下2名干部都没有对自己部队内部的暴力问题采取积极的措施，某一种意义上代表了一群“旁观者”。《D.P》对管理干部有这样的设定，正是表现出了原作者认为军内暴力和霸凌的另一个原因：管理干部的疏忽甚至是放纵。其实，这样的情况已经从笔者父辈开始一直延续至今。从某一种意义来说，这些现象导致韩国大部分男生都对这些“暴力”感到“无感”，使得韩国社会对暴力的敏感度跟其他发达国家相比非常迟钝。虽然社会在不断发展，人们的思维也会进步，但如果没有这方面彻底的反思，同样的悲剧会一再发生，“曹石峰”一样的被害者也会不断出现。这部剧集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并非把“逃兵”当作简单的“罪犯”来看待，而是通过非常立体化的人物、复杂的关系和生动的情节来刨析和追问逃兵现象所反映的整个社会问题，帮助韩国社会和观众从一个侧面思考国家真正的病灶位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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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D.P》并非第一部揭露军内暴力的影视作品。早在2006年，尹钟彬导演就以自己的大学毕业作品，同河正宇合作拍出了电影《不可饶恕》，这部作品也是非常赤裸裸地呈现出军营内部士兵之间的暴力和霸凌行为。跟《D.P》不同的是，影片中并没有军官或士官等管理干部，而是纯粹地将目光集中在与士兵之间的关系上。有趣的是，无论是《不可饶恕》还是《D.P》都未获得军方的支持，却成为“最现实的作品”，毕竟，整个国家的一半都曾服役或者将要服役，所以无论是服装美术还是其他层面的考证，都绝不会有什么偏差。《D.P》问世后，有网友就调侃称：只要是军方不喜欢的电影，一定是军队题材的好电影。

　　笔者注意到，豆瓣对《D.P》最热门的短评就是“Netflix得爱死韩国了吧，这么多阴暗题材随便拍”。的确，至少是“敢拍”方面，韩国一直以来在亚洲地区享受“独当一面”的自由。很多并没有深度了解韩国社会的普通影视爱好者会认为，韩国拍出的众多敢于揭露社会黑暗一面的电视剧甚至能发挥“改变一个国家”的作用。我个人虽然并不完全同意这样的说法，但不可否认，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在创作自由方面，整个韩国社会形成了较高的共识，Netflix也正是看到了韩国影视市场的活跃度与自由度，以及通过韩国电影在国际上取得的一定成果及影响力，于是对韩国市场给予了更多关注和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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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公开资料显示，Netflix在2018年的订阅收入为657亿韩元，2019年为2483亿韩元，而2020年的订阅收入高达5173亿韩元，由此可见Netflix在韩国市场成长极为迅速，而Netflix方面在2021年“See What’s Next Korea 2021”活动上宣布，2021年Netflix在亚洲地区内容创作方面的总投资当中，会有一半（约5亿美元，折成韩元为5千5百亿韩元）投放在韩国。此前的16年到20年，Netflix这五年间在韩投资达到7700亿韩元。显然，Netflix在韩投资意愿强烈，且其规模远比韩国市场订阅收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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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的局面下，《王国》《我是遗物整理师》等一系列韩国原创作品出现在Netflix的平台上，对韩国影视工业产生了巨大影响。其一，得益于Netflix的巨大投资，韩国其他电视台或制作公司不能做的大投入作品，现在也可以实现创作；其二，Netflix毕竟是网络流媒体平台，其尺度相较于KBS、SBS这种传统的韩国电视媒体更大，创作的空间也更加自由；其三，制作方可以充分利用Netflix的全球性特点，以最低的成本将自己的作品普及到世界各地，目前《王国》等韩国原创作品，已经通过Netflix平台在190多个国家与地区放映，这对于韩国影视的影响力简直是如虎添翼；其四，Netflix的巨大成功，也促进了其他资本的参与。不仅催生了Wavve、Watcha等本土OTT服务商，Disney+等海外优秀服务商也将要进入韩国市场，而且均表示愿意投资更多韩国原创作品。这些资本的准入和投资及其带来的市场竞争，将为韩国的影视制作环境带来更多、更大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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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然，巨大的投资不一定能够保障每一个作品都属于精品，正如很多其他Netflix的作品一样，固然有很棒的作品，但同时也有很多烂片。投资方干预少、给予创作者更多的自由和裁量，并非每一部作品质量过关的保证。这种状况在北美地区尤其明显：加入Netflix的作品里，有相当一部分是被主要的电视台或电影制片商认为质量不过关的作品。相比之下，Netflix的韩国原创作品相对少一些，所以也就还没达到这种地步，可以预见的是，如果Netflix方面并没有对此给予纠正，韩国原创作品今后可能也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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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我们回到这部Netflix制作的《D.P：逃兵追缉令》。作为再普通不过的韩国人，笔者认为《D.P》的拍摄并未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恰恰相反，自从上线以后，无论是韩国主流媒体还是论坛上，都围绕着《D.P》以及军队中的恶性现象展开了更多讨论。已经经历过军营生活的人，还有没有经历过军队生活的很多女性也同样关注这样的问题，这表明《D.P》这部电视剧并非局限于一种娱乐属性，而是得益于创作者的眼光，在韩国社会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这种深刻呈现社会现象、犀利批判社会问题的作品，某种程度上说确实能给社会带来讨论，促使社会问题解决；不过，与其说影视作品是国家产生改变的原因，不如说是社会足够开放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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